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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振飞:谈怎样演好“对儿戏”

俞振飞 梨園雜志 2022-05-01
俞振飞

俞振飞(1902一1993)男,名远威,字涤盫,号箴非,原籍江苏松江(今属上海市),生于苏州义巷。著名京昆表演艺术家,工小生。父俞粟庐为著名昆曲唱家,自成「俞派」。他6岁从父习曲,14岁起先后拜沈锡卿、沈月泉等名师学艺,能昆曲戏200余折,1930年北上,经程砚秋介绍拜程继先为师,正式下海为专业演员。俞振飞天赋佳嗓,唱曲时注重「字、音、气、节」,发展了「俞派」唱法,对京剧小生的唱法、念白、咬字、用气、运嗓,都有独特的追求,形成儒雅、秀逸,富于书卷气的表演风格。他精通诗词书画,擅长吹笛,在笛风、指法、随腔运气方面有很高造诣。1993年7月17日在上海逝世,享年92岁。


 谈到对儿戏,有些人往往误解为只有小俩口子的一类戏才是对儿戏,其实不然。不但由老生、青衣合演的《宝莲灯》和老生、老旦合演的《清风亭》是对儿戏,甚至由两个花旦合演的《樊江关》、花脸和花旦合演的《霸王别姬》、小生和小丑合演的《连升店》等等也都属于对儿戏。可以说,一出戏中着重只有两个主要角色,这两个角色既不分剧中人男女老少,也不受行当的限制,无不都属于对儿戏的范畴。


张君秋、李世芳之《樊江关》

 也有人认为,一出对儿戏,主要只有两个角色,所以比较容易演好。其实,正因为台上主要只有两个角色,哪怕是一出小戏,至少也要半个小时以上。在这短短几十分钟内,两位演员要想把戏演深演好,也非易事。群戏是比较复杂和难度较大的,但由于剧中的主要角色多,全出戏由较多的演员来分挑重担,这样就相对地减轻了每个人的负荷量。所以说,群戏有群戏的难处,对儿戏有对儿戏不容易的地方。要把戏演好,把人物刻划深,不论是群戏或对儿戏,都不是轻而易举所能做到的。

 

 我是演小生行当的,演对儿戏的机会就更多一些。实践告诉我,保持舞台平衡是演对儿戏时必须时刻注意的事项。记得我在和梅兰芳、程砚秋两位艺术家合作的年代里,每逢对儿戏的排练,他俩都极其重视保持舞台的平衡。对台上的一举一动、一招一式、一站一动、一言一行都要进行认真反复的推敲和安排。


俞振飞、程砚秋便装合影

 

 传统戏里,台的正当中总是放一只桌子,名谓“正堂桌”。桌旁两把“八字椅”,一启幕就使观众产生一种舞台平衡感。演员出台后舞台的平衡就开始随着演员的表演不断发生变化。这种变化是无穷的,贯彻始终的。也就是说,它不断地从平衡到不平衡,再由不平衡回到平衡。所以,我所说的平衡也始终是相对的。我所指的不平衡,是在表演过程中,根据剧情和人物感情的需要,有意识地冲破原来的平衡状态,其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安排下一步新的平衡。

 

 这种不平衡的出现,和由于调度不当、站的地方不对、走的区位不合适是两码事。

 

 就说一个“站”。站要站得有样子,站得是地方。一般来说,两个人并排站的时候,绝不能和观众成一百八十度面对面的角度,这样就像生活中的站队了。最好把身体站得稍偏一些像个“八”字那样。

 

 如果一个站得偏前一些,另一个就要站得稍微偏后些,特别是这一小节戏占主要地位的角色就适合站偏后一点,因为站前一步的角色,当他要与对方讲话时,必须侧过身体,结果有三分之一的观众就看不到他的脸部表情。所谓站得是地方,也就是说两个人要保持适当的距离和角度。如果剧情需要,要求一个人或同时两个人都站在舞台的偏角,那么时间就不宜太长,完成表演任务后要自然地回到保持平衡的合适位置上。舞台调度一定要根据剧情需要,不要为调度而调度。不论舞台调度的大小,都要表演得自然。要做到这点,必须心里要有戏,只有心里有了戏,调度才不会出现牵强和不自然的现象。否则,不但观众看了不舒服,自己也会感到拘束而不舒服。除了与舞台调度和保持舞台平衡有直接关系,两个人的身段配合,也同样会对舞台平衡产生影响的。特别是两个人的同时亮相,身段安排得好坏,对舞台是否平衡也会直接影响效果的,如果安排两个人同步,就要严格做到同步;如果要求两个人的动作完全对称,就要严格做到对称,否则就不好看。

 

 另外,对两个人高矮身段的设计,前后地位的安排,左右角度的处理,也都要精心研究,既要注意保持舞台的平衡,又要讲究画面的优美,要尽可能给予观众更多的美的艺术享受。

 

 要演好对儿戏,不但要掌握自己所扮角色的人物性格、思想感情和身段动作,同时也要深刻了解对方的人物性格、思想感情和身段动作。如果只知道自己的,不了解对方的,就无法做到感情的互相及时交流,动作的密切配合,双方各演各的,结果非把这出戏演砸不可。


俞振飞之《贩马记》

 

 如我在演《贩马记》中,赵宠下乡劝农回家,当我念完“有请夫人出堂”后,如果呆坐着等夫人出来,未免太死板。我坐下来时身体稍侧一些,然后把右臂搭在椅子靠背上,表示出下乡回来有些疲乏,同时也流露出回家后的喜悦心情。这样坐下来,自我感觉是在戏里。当桂枝的引子念到下半句时,我做了个听到夫人出来的声音的表示,然后站起来跨出房门。但我并没有直接迎上前去,因桂枝念完引子后还有个弹眼泪的动作,如果赵宠当时就看到桂枝在弹眼泪,后面的戏就演不下去了。所以我安排自己跨出房门后,先朝相反的方向上一步,然后转身迎桂枝,这样做,身段既好看,两个人站的距离也正合适,时间上也正好。当我念完“夫人请坐”,二人踩着同一个锣鼓点子入座。这就要求两个人的步子要一样,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,该同步的就严格做到同步。

 

 形体上的表演,要使两个人密切配合已不容易,要使内在感情做到丝丝入扣,两个人融合成一个心气就更不容易了。如果两个人的心气融合不在一块儿,要想在形体动作上真正做到完全协调和配合也是不可能的。还以《贩马记》为例:赵宠满腔欢喜地坐了下来后,转过身来准备对桂枝说话,正要开口,话还没有出来的一刹那,看到桂枝微微一下抽泣,当时我用一个极小幅度的动作表示一怔,心里念了一个“咿”字,就在我还没有送气的当口,桂枝又连抽泣了两下,我紧紧配合她的两下抽泣的节奏,用一个比先前稍大一点幅度的动作表示惊奇,用同样节奏在心里念两个字“咿、咿”。就在这个节骨眼上,桂枝实在熬不住而哭出声来,我立即以一连串不同语气的“咿”字为潜台词,然后在转身中松一口气,用疑问的表情向观众一摊手,表示: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使她这样伤心!”由于梅兰芳同志掌握的感情和节奏有分寸,我和他两个人的心气和动作又配合得紧凑,每次演到这里,都引起满堂的掌声。如果两个人的心气没有融合在一块儿,双方的动作和节奏也就不可能如此协调了。另外,两个人如果配合得好,一方即使有即兴表演,另一方也能及时得到反应。过去,我演的赵宠唱到“你心中有什么不平事……”时的身段是:双手反折袖,然后右手搭在桂枝的左肩上轻轻抚动,左手在桂枝胸前上下抚抖,表示让桂枝消气。一次,演桂枝的换了个女演员,我事先没有想到,当唱到这一句时,反折袖已然翻起,但觉得原来的身段不太合适,即兴地把双手搭在桂枝的双肩上轻轻推抚,演桂枝的那位女演员也就顺着我推抚的势头,上身有分寸地微微摆动,舞台效果很好。后来,我又和梅兰芳同志合演这出戏,事先忘了给兰芳同志打关照,台上还是用了我上次改过的身段,结果感到桂枝在随我推抚的摆动中有点“不愿意动”的感觉,霎时使我感觉到桂枝今天有满腹心事,哪有闲心和我逗趣呢?接着,当桂枝用右手把我轻轻推开时,我也趁这个势头往后退了一步,当时舞台效果很强烈。结束后,当我问起兰芳同志时,两人高兴得不禁大笑起来。


梅兰芳、俞振飞之《贩马记》


 当然,有时候会在一出戏中,由于角色会处于两种截然不同、甚至对立的思想感情,随之带来的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节奏。一次,我看了周信芳同志和赵晓岚同志合演的《坐楼杀惜》。宋江为寻找丢失的那只招文袋,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,而阎婆惜却若无其事地在另一边假装睡着。一个急如星火、满头大汗,一个冷如冰霜眯着眼观察动静。整出戏中的这两个角色心情完全不同,身段和节奏也完全不同,但由于这两位演员的心气融合在一块儿,所以产生了极其动人的舞台效果。一个动、一个静,一个热、一个冷,一个克制忍耐,另一个步步逼紧,相互呼应,戏越发展,演得越有深度,人物性格随着剧情的逐步发展,充分展示在观众眼前,给我留下了极其动人的感受。

 

 (《上海戏剧》1980年第2期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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